朱光耀：特朗普2.0的工作路径是让制造业回归美国，但关税战、贸易战、科技战不会有赢家

每经记者 张怀水 每经编辑 程鹏 陈旭

今年的政府工作报告提出，要扩大高水平对外开放，积极稳外贸稳外资。无论外部环境如何变化，始终坚持对外开放不动摇，稳步扩大制度型开放，有序扩大自主开放和单边开放，以开放促改革促发展。

而随着 " 特朗普 2.0" 时代的到来，美国政府频繁挥动 " 关税大棒 "，导致全球贸易的不确定性增大。中国发展所处外部环境的严峻性、复杂性与不确定性持续攀升。

如何理性看待 " 特朗普 2.0" 时代的到来？美国对外政策取向呈现出什么样的特点？特朗普政府加征关税背后的经济逻辑是什么？中国经济会受到怎样的影响，又该如何应对？

围绕这一系列话题，在 2025 年全国两会召开期间，财政部原副部长朱光耀接受了《每日经济新闻》（以下简称 NBD）记者的专访。

朱光耀，长期以来一直是全球财经媒体关注的热点人物。他曾担任中国财政部副部长，长期致力于全球经济金融领域工作，自中美战略经济对话成立以来，参与了历次对话的筹备与执行工作。

美国战略目标的工作路径是让制造业回归

NBD：自去年末特朗普当选美国总统以来，其在竞选中宣布的系列政策主张备受关注。被外界称之为 " 特朗普 2.0" 时代。对此，您怎么看？

朱光耀：2025 年伊始，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建立的国际政治经济秩序面临一系列重大事件的影响和冲击。这种影响和冲击特别体现在两个方面：

一方面是 " 特朗普 2.0" 的一系列政策宣示和所采取的措施对美国和世界产生着重大的影响。美国是全球第一大经济体，也是二战以后世界政治经济秩序建立的倡导者、领导者。美国政策的调整对二战以后的世界政治、经济秩序产生着重大的影响。

另一方面是生成式人工智能的迅速发展，对生产力提升提供了巨大动力。同时，对监管规则和伦理标准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在特朗普去年 11 月当选以后，因为其在竞选中的一系列政策主张，美国一些战略界人士担心，如果这些竞选中的口号变成了政策的现实，将对美国全球领导力产生重大冲击，同时也意味着华盛顿共识（一套以新自由主义为基础的政治经济理论）彻底坍塌。

近年来中国与美国进出口总额

2024 年，中国与美国的进出口总额达到 6882.8 亿美元 数据来源：同花顺 iFinD

华盛顿共识有四个基本支柱：一是自由贸易；二是开放市场；三是相对有管制的财政赤字；四是独立的中央银行。华盛顿共识的坍塌，意味着二战后建立的全球经济体系将彻底改变。

" 特朗普 2.0" 很多政策出台之快，对于世界政治经济秩序冲击力度之大有些出乎世界的预期。美国国务卿鲁比奥接受媒体采访时公开表示，单极世界已经终结，世界进入了多极世界。从全球政治格局到世界经济体系，美国都带来了极大的冲击。

现在来看，" 特朗普 2.0" 过去一个半月，美国的政策确实发生了非常大的调整，我们分析特朗普总统上任第一天签署的 46 项总统行政令和到目前为止签署的总统令，产生了涉及美国国内经济、全球经济格局和世界贸易体系等全方位的影响。

NBD：无论是之前的 " 特朗普 1.0"，还是当前的 2.0 时代，特朗普政府在加征关税的问题上越走越远。您认为美国的战略意图是什么？

朱光耀：总体战略目标就是特朗普总统说的让美国再次伟大，实现美国再次伟大的工作路径就是要让制造业回归美国。

要实现这一战略目标，从近一个月来一系列行政令来看，特朗普政府在战略和具体的部署方面，总体而言有五点战略考虑和布局。

首先就是减税，要降低美国企业的所得税，要促进美国企业的回归，从而推动制造业回归目标的完成。

第二点是加强国防工业，这和第一项是紧密相连的。

在 " 特朗普 1.0" 时期，美国的企业所得税从 35% 下降到 21%。在此次竞选当中，特朗普提出要把企业所得税进一步下调到 15%，这个目标很难实现，但是它首先要完成的是要确认在 2017 年底开始实施的把美国企业所得税从 35% 下降到 21% 的政策措施。这个措施在 2025 年，也就是今年到期以后，要保持它的持续性甚至是永久性，也就是将美国的企业所得税最高定在 21% 的水平。

近年来中国与美国进出口差额

2024 年，中国与美国的进出口差额约 3610 亿美元 数据来源：同花顺 iFinD

与此同时，特朗普通过总统令宣布废止拜登政府用很大力量推动的通过 OECD（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牵头实现的全球税制安排，其中的两个支柱，一是全球所得税最低不能低于 15%，二是对数字经济大平台的征税安排，这是欧洲方面强烈要求的。

两个支柱是作为全球税制合作的安排，但是特朗普以总统行政令的形式加以推翻。这样的情况下，美国加强国防同国防工业快速扩张、同美国数字经济和大数字平台的发展是紧密结合在一起的。

第三个措施是关税政策。特朗普说，关税是世界上最美丽的词句，那么从经济方面而言，美方认为用增加的关税收入来抵消所得税削减方面的税收减少，是完全可能的。这就要超出常规，超出按世界贸易组织现行体制安排的国际贸易秩序，所以，特朗普近期又签署了对等关税的总统行政令，对这个行政令我们必须认真地加以研究。

第四项就是降低成本，减少监管。关于这方面的措施，我想大家可以看到特朗普行政当局下了大的决心，采取了极为强硬的措施。

第五项措施就是领土的扩张，特朗普政府想要得到格陵兰岛，想要巴拿马运河和加沙的控制权，甚至提出加拿大成为美国的第 51 个州。这是他总体的战略。

中国是世界大变局中的最大稳定器

NBD：根据外媒的报道，美国政府将于 4 月 2 日起加征对等关税。美国为什么要加征对等关税？目的是什么？

朱光耀：对等关税的核心远远超出了现行的世界贸易组织关于关税的定义。它的基本要点就是把关税加上进出口环节的增值税，再加上他们认定的所谓补贴加权计算。最关键的是要把增值税计算到关税之内。

美国的税收体系和欧洲、中国、印度等有着重大区别，美国没有增值税的制度安排，对于进口环节的增值税，特朗普要算作关税，这就是为什么特朗普说这是 " 对等的关税，一点不多，一点不少 "。

美国要针对其每一个贸易伙伴进行测算，这也是为什么特朗普在上任的第一天就签署总统行政令，责成美国商务部长、财政部长、贸易代表对美国的总体贸易情况以及与全球所有贸易伙伴的贸易情况进行审查分析，并专门对中国的贸易情况，包括对中美在 2020 年签署的贸易协定，一般称为第一阶段贸易协定进行审查。

上述美国官员要在 4 月 1 日以前向美国总统提出报告。对于特朗普提出的政策框架和时间安排，我们必须认真加以研究。

NBD：中国政府曾多次强调，零和博弈没有赢家。面对 " 特朗普 2.0" 时代的新变局，我们如何应对？

朱光耀：首先是坚定不移地贯彻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的部署，完整准确全面贯彻新发展理念，构建以国内大循环为主体，国内国际双循环相互促进的新发展格局，坚持稳中求进的工作总方针，保持中国经济健康、稳定发展。

2025 年是 " 十四五 " 规划的收官之年，做好 2025 年的经济社会发展工作，不仅有助于确保 " 十四五 " 规划的胜利完成，同时有助于作好 " 十五五 " 规划的制定，为胜利实现党中央确定的到 2035 年中国基本实现社会主义现代化奠定坚实的基础。

其次，我们要加强同世界所有国家的政策协调。在人类命运共同体旗帜下，与世界各国密切加强沟通，特别是和发展中国家、共建 " 一带一路 " 国家加强合作和协调，同时，也要重视同欧盟和日本等发达国家的政策沟通，维护以世界贸易组织为核心的多边贸易体系。

此外，美国和中国分别是全球第一大、第二大经济体，两者相互影响。特别是在新质生产力如 AI（人工智能）发展方面，双方的政策协调变得更加紧迫和必要。

2025 年，以 DeepSeek 为代表的中国人工智能产品的出现，表明中国正处在人工智能发展的第一梯队内。当前，人工智能正处在突飞猛进的发展阶段，从传统的人工智能到生成式人工智能，再到通用人工智能，为生产力提升提供了巨大动力。

但与此同时，鉴于通用人工智能自带思维，将对生产关系的改变产生巨大影响，这就对规范人工智能发展的规则机制和伦理标准提出了更高要求。我们要确保人工智能为人类服务，而不会失去控制。对此，在人工智能领域处于领先地位的中美两国都有着重大责任。为了人类的未来，中美双方必须加强政策协调和合作。

2024 年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最新数据已经公布，全球经济总规模 110 万亿美元，美国约有 29.17 万亿美元，美国的实际经济增长率 2.9%。中国是全球第二大经济体，2024 年经济增长 5%，国民生产总值达到 134.9 万亿元人民币，折合超过 18 万亿美元，稳居全球第二位。在全球经济政治体系发生巨大变化的情况下，中美两国如何加强沟通和协调是非常重要的。

我想强调的是，中国是世界大变局中的最大稳定器。关税战、贸易战、科技战违背历史潮流和经济规律，不会有赢家。中美应加强政策沟通，拓展合作，管控分歧，发展健康稳定和可持续的中美关系。同时，希望美方同中方相向而行。中美两国的协调和合作，对全球和平与发展至关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