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经营报《等深线》记者 孙丽朝 北京报道
需求疲软，市场低迷。一年时间里，煤价下降超 200 元 / 吨，煤与铁这对老搭档上演了罕见的 " 身份互换 "。
" 以前都是我们求着铁路领导多给车皮，现在是铁路领导主动联系我们，希望我们多走铁路运输。" 一位煤炭企业人士对《等深线》记者表示，去年年底铁路部门给他打来电话，说 " 咱们常联系，不要怕麻烦我们 "，其实就是希望煤企多通过铁路发运煤炭。
" 由于煤炭市场低迷，运价下行，企业发运需求降低，现在每到月末、年底，我们的压力就非常大，掰着日子过，一车一车地算，就怕完不成中国国家铁路集团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国铁集团’）规定的考核目标。" 中国铁路太原局集团有限公司物流中心人士对记者表示。
近六成的煤炭通过铁路运输，过半铁路货运量来自煤炭——长期以来，中国煤炭和铁路货运彼此依赖。中国煤炭协会公布的数据，2023 年全国铁路累计发运煤炭 27.5 亿吨，占全国原煤产量的 58.39%，煤炭运输占全国铁路货运总量的 54.61%。
2024 年，国内动力煤从年初 900 元 / 吨以上的价格，在震荡中持续走低，至年末消费旺季期间跌破 800 元 / 吨。进入 2025 年，煤价仍呈持续下行趋势，近日已跌破 700 元 / 吨。
受非化石能源发电比例上升，进口煤增多，建材、钢铁等行业需求较弱等因素影响，近一年多来煤炭市场持续低迷，煤价在 2025 年 3 月初达到 4 年来最低值，煤炭运输需求也出现明显缩减。高度依赖煤炭提升货运量的铁路部门面临越来越多考核和业绩压力。煤运传统 " 卖方市场 " 格局被打破，铁路部门开始以更灵活的价格机制和物流总包等策略来争夺有限的货源。
铁路煤炭发运量明显下滑
2023 年 10 月开始，煤炭价格整体呈现下跌态势。2024 年 12 月到 2025 年 3 月，煤价下行更为迅速。截至 3 月 11 日，CCTD 环渤海 5500 大卡动力煤现货参考价为 695 元 / 吨，同比下跌 221 元 / 吨，跌幅达 24.13%。
内蒙古一家大型煤企负责煤炭调运业务的主管高金鑫对记者表示，自 2024 年年初以来，煤炭市场整体需求不足，价格频繁波动，尤其是 2024 年 12 月之后，市场价格大幅回落，因为价格下跌，部分贸易商刚把煤炭运输到港口就发现已经跌破买入价，不断地亏损导致贸易商采购意愿很低。
卓创资讯煤炭分析师任慧云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春节后国内煤价持续下行，主要原因在于供需格局宽松。具体来看，元宵节前后，供应端恢复节奏整体快于需求，而下游需求整体偏弱，电厂库存高位，沿海地区电厂库存可用天数多保持在 20 天以上，采购积极性不高，建材、钢铁等非电行业则仍处于传统淡季，同时产品盈利不佳且继续看空后市，也多控制采购节奏，仅保持刚需跟进，需求放量不足。
" 当前，社会库存也在高位，尤其港口持续累库，也对煤价形成较强压制，截至今年 3 月 10 日秦皇岛港、曹妃甸四港及京唐港合计煤炭库存达到 2919 万吨，较上月同期增加 388.5 万吨，增幅在 15.35%；较去年同期增加 915.2 万吨，增幅在 45.67%。" 任慧云介绍。
低迷的市场导致铁路煤运量出现明显下滑。中国煤炭运销协会近日发布的数据显示，今年 1 月，重点监测煤炭企业煤炭铁路运量完成 9585 万吨，环比去年 12 月下降 3.5%，同比下降 11.9%。今年 2 月上中旬，重点监测煤炭企业煤炭铁路运量完成 6423 万吨，环比 1 月上中旬下降 3.6%，同比下降 0.6%。
铁路部门公布的数据也显示，重点路局煤炭运量较市场火热的 2011 年大幅下滑。以拥有大秦、瓦日等电煤大通道的煤炭运输大户太原铁路局为例，2025 年铁路春运 40 天内，太原铁路局累计发运煤炭超 6200 万吨，比 2021 年的 7462 万吨下降 16.91%。
中国 " 西煤东运 " 通道上的王者大秦铁路货运量也出现下滑。大秦铁路股份有限公司公布的数据显示，2024 年，大秦线完成货物运量 3.92 亿吨，同比减少 7.11%。
煤炭需求的减弱直接影响了铁路货运部门发运任务的完成。中国铁路西安局集团有限公司（以下简称 " 西安铁路局 "）人士对记者表示，国铁集团对下属各路局货运量按照旬度、月度、年度考核，各路局又将量化的发运任务分给下属各货运站点。南方天气冷，煤炭需求大时，完成考核任务很轻松，但煤炭市场不景气时，各货运站点人员压力很大。
火电行业占中国煤炭消费总量半壁江山，煤炭需求减弱背后是燃煤电厂发电量的下滑，根据中电联电力行业燃料统计，截至 2 月 21 日，纳入统计的发电集团燃煤电厂本月累计发电量同比增长 13.7%，本年累计发电量同比下降 7.9%。燃煤电厂耗煤量本年累计同比下降 6.1%。
从历史趋势来看，近几年来，火电装机容量虽有上涨，但火电占比呈现明显下降态势。中国电力企业联合会今年 1 月发布的消息显示，截至 2024 年年底，全国全口径火电装机 14.4 亿千瓦，其中，煤电 11.9 亿千瓦、同比增长 2.6%，煤电占总发电装机容量的比重为 35.7%，同比降低 4.2 个百分点；非化石能源发电装机容量 19.5 亿千瓦，同比增长 23.8%，占总装机容量比重为 58.2%，比上年年底提高 4.3 个百分点。
随着风电、光伏等非化石能源发电装机容量的不断增加，未来，火电占比将进一步降低。国家能源局在今年 2 月发布的《2025 年能源工作指导意见》提出，2025 年非化石能源发电装机占比提高到 60% 左右。中国电力建设企业协会 2024 年 8 月发布的《中国电力建设行业年度发展报告 2024》预计，到 2030 年我国非化石能源发电装机占比接近 70%。
煤炭市场不景气使得相关煤矿企业收入和利润均出现明显下滑，国家统计局 1 月 27 日公布的数据显示，2024 年，全国煤炭开采和洗选业实现营业收入 31603.3 亿元，同比下降 11.1%。煤炭开采和洗选业实现利润总额 6046.4 亿元，同比下降 22.2%。
" 公铁 " 争夺货源
煤炭运输需求下降的同时，铁路部门还面临来自公路的 " 内卷式 " 竞争压力。
对于煤炭客户来说，选择铁路还是公路，最重要的考量因素是价格。高金鑫向记者举例道，从鄂尔多斯市伊金霍洛旗新街站到北方四港（秦皇岛港、黄骅港、京唐港、曹妃甸港），目前市场公路运价是 240 元 / 吨。铁路对零散贸易商的运费报价是 204 元 / 吨，但走铁路，除了运费还需要支付 15 元— 30 元 / 吨汽运短倒（物资调配、转运衔接等场景的短途货物运输）费用，27 元 / 吨的站台费，这样算下来，铁路运费通常比汽运更高。
" 汽运是实时调整的，非常灵活，现在汽运市场‘内卷’很严重，价格低时可达到 230 元 / 吨，甚至更少。而且汽运市场除了油车外，电车、氢能源车、LNG 汽车等越来越多，这些新能源车运费更低。" 高金鑫表示。
相比于铁路，公路在发运量上也灵活，" 发铁路，至少要一列车起，也就是要达到 8400 吨的发送量，对于中小贸易商来说，不可能一次发送这么多，比如一个小贸易商要发送 2000 吨，就不具备走铁路的条件。" 高金鑫表示。
交通运输部原总工程师周伟 2024 年 11 月也曾公开表示，当前交通运输结构不尽合理，部分地区大宗货物中长距离公路运输占比仍然偏高，公路运价仍明显低于铁路运价，" 倒挂 " 问题仍然普遍存在。
" 铁路不能超载，公路货车随随便便超载两倍，这让我们很被动。" 上述西安铁路局人士表示。
国铁集团人士对记者表示，相对于公路，铁路运输具有全天候、大运量稳定可靠的优势，希望煤炭产运需上下游紧密相关的煤炭、电力、钢铁、港口、物流企业加强与铁路部门合作，进一步增加煤炭铁路运量，提高铁路运输占比，增强我国能源供应稳定可靠的安全水平。
国家能源投资集团有限责任公司（以下简称 " 国家能源集团 "）人士对记者表示，在往年冬季，铁路运力紧张之时，国铁集团会建议我们错峰运输，但实际上电厂库存有限，错季不可能储存太多煤炭。今年即使在旺季，因为运力充足，铁路部门多次表示希望我们从公路多转一些到铁路运输。
" 经济越差、煤炭市场越低迷，公路越容易压价。类似我们这样的大型国有能源集团，因为与铁路有协议，所以即使公路价格很低，也会保持一定的铁路发运量。但对于中小企业、散户来说，在市场低迷时，会更加青睐易压价的公路运输。" 上述国家能源集团人士表示。
上述国铁集团人士表示，虽然当前煤炭运力较为充足，但未来煤炭运输市场仍可能出现运力不足、各家企业争夺运力的情况。铁路部门在运力不足时，实施排队装车制度，淡季决定旺季，哪家企业淡季装车多，到需求旺季，将获得优先装车的权利。
铁路运力充足，也降低了寻租的可能性。在煤炭运力紧张之际，曾是车皮寻租（又称 " 点装费 "，指在正常货运收费外，为获取点名装运等便利向承运人额外付款，实为行贿款）高发之时。
近十年来，多位铁路官员因车皮寻租问题落马。2014 年 10 月 17 日，原铁道部运输局副局长兼运营部主任苏顺虎因涉嫌受贿 2400 余万元，被北京市第二中级人民法院一审判处无期徒刑。苏顺虎被指控的涉罪事实共 3 起，受贿全部在货运领域，其中更有两起直接为帮助行贿人解决煤炭运输运力紧张问题。
太原铁路局原党委副书记、局长杨绍清，郑州铁路局原副总经理吴翠珑等人，也是因车皮寻租，为他人保障运输计划兑现率而落马。
以物流总包力保大客户
低迷的市场导致铁路部门不得不拿出更多优惠政策，用 " 量价互保 " 的方式留住大客户更是成为当务之急。
西安铁路局人士表示，在 2021 — 2022 年，煤炭市场好、价格高，彼时没有企业抱怨铁路运费贵，随着这两年煤炭价格下行，越来越多的煤炭企业向我们反馈 " 运价太高，希望能多一些优惠政策 "，我们能够理解企业的压力，也在积极与国铁集团沟通。" 原则上讲，铁路运价肯定要跟着市场走，如果一家企业的价格不能跟着市场走，这个企业也很难搞活。"
国铁集团人士表示，在推动煤炭 " 公转铁 " 过程中，不能单单让铁路企业降低价格，应该让整个装卸、接驳、仓储等物流环节都降价，所以我们当前在大力推动煤炭运输物流总包模式，降低全链条物流成本。" 铁路降一些价格，其他运输装卸环节也少赚一点，这样整个煤炭运输价格就降下来了。"
物流总包业务是指铁路运输企业利用铁路网络优势，整合社会物流资源，以合同约定的方式，承接客户综合物流服务需求，为客户提供运输、储存、装卸、搬运、包装、流通加工、配送、信息处理及物流金融等定制化的综合物流服务或部分物流服务。2023 年 7 月，国铁集团开始在全路系统实施物流总包。
国铁集团人士表示，开展物流总包，意味着铁路部门由简单的承运人变为企业物流 " 规划师 "，需提供物流、仓储、金融、结算、信息等综合服务。2024 年铁路部门累计签订物流总包运量 5.4 亿吨，2025 年物流总包的规模将继续扩大。
西安铁路局人士表示，对于煤炭等大宗商品，铁路实行量价互保，发运越多，价格就越优惠。
高金鑫表示，在物流总包政策下，铁路部门按照量价互保的原则，对发运量大的客户实施了一定的优惠政策，例如，对于每月发运量达到 10 列左右的大客户，从鄂尔多斯市伊金霍洛旗新街站到北方四港，铁路运价可以下浮 20%，就是 204×0.8，运费为 163 元 / 吨，站台费可以降到 8 元 / 吨，汽运短倒费用（15 元— 30 元 / 吨）不变。以汽运短倒 20 元 / 吨计算，铁路运输成本可以达到 191 元 / 吨，这就比当前的汽运费更有优势了。如果客户铁路每月发运量更高，铁路运价最高可下浮 30%，全程运输成本将会更低，这样的政策帮助铁路部门在需求不足时能够保住大客户的发运量。
"1 列火车运量是 8400 吨，10 列车运输量是 8.4 万吨，以目前煤价计算，想要获得运价优惠，每月煤炭采购金额要达到 3000 多万元，这是非常大的量，所以这个优惠只有大客户才能拿到。对于中小贸易商来说，不可能持续有如此大的发运量，还是走汽运更划算。" 高金鑫表示。
用优惠政策维系住大客户，已成为业界的共识。周伟认为：" 我们这几年‘公转铁’（公路汽车运输转向铁路运输）费了不少劲，但成效不尽如人意。真正要实现‘公转铁’，除了基础设施的完善，综合枢纽衔接配套以外，还要考虑提升铁路货运的竞争力。"
周伟也建议，应该从运价层面稳定铁路大宗物资运量。对大宗物资（煤炭、矿石等）的运输给予优惠运价，并在全国范围内进行统一推广。对大客户提供精细化运价服务，增加大客户的话语权。对短途大宗物资的铁路运输进行政府补贴运费。
国铁集团人士对记者称，自 2023 年以来，国铁集团加快推进铁路货运市场化改革，建立了市场反应更加灵敏高效的价格调整机制。2024 年以来铁路部门实施市场化浮动价格运量已占到了总运量的 58%，直接降低全社会物流成本近 600 亿元。
上述国铁集团人士补充称，国铁集团货运将出台《铁路货运市场化定价管理办法》，未来铁路煤炭运价将更加灵活，服务将更加优质便利。
（编辑：郝成 审核：张荣旺 校对：翟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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