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社会，我们都有“病”。本期的湃书单里有两本关于治疗精神疾病的书，其中一本提到，阅读确实有疗愈的作用。另外，我想说，抱紧自家猫也有同等效用。
《奥波波纳克斯》
【法】莫尼克·威蒂格/著 张璐/译，北京联合出版公司·明室Lucida，2025年3月版
推荐人：杨小舟
推荐语：
你开始接触一个全新的东西。奥波波纳克斯是什么？莫尼克·威蒂格是谁？你搜到了答案，奥波波纳克斯就成了一个开始。读完奥波波纳克斯，你只想用莫尼克·威蒂格的风格书写任何文本。你试图只用纯粹的客观语言来写这篇推荐文，发现这很难，推荐语本就不是客观的。莫尼克·威蒂格写法国儿童在树林里踩到牛粪，在弥撒时走神，白描儿童日常，给社会背景磨砂。文学研究者会考证出哪些词句体现了时间流逝，哪些体现了战争背景。但辨认不出这些也无妨，好奇心会指引你继续下去。你看完第一章，感到困惑。小说不分段，舍弃大多数阻碍语言流动的标点符号和逻辑连接词，没有分章小标题，只用空行隔开。大量出现的模糊的中性代词，让各国翻译头疼。莫尼克·威蒂格想要与她之前的经典写作标准决裂。就像面对其他新东西时一样，你多坚持了一会儿。你只是顺着文字读下去，就回想起在小阶梯教室读过几页打印版L'Étranger。罗尔·卡特龙女士认为它句子不长，适合朗读。朱丽叶、弗朗索瓦、让、米谢乐、菲利普、克劳蒂娅、梅、赛琳娜，一个个名字随机被老师叫起来朗读。你还和弗朗索瓦、让、米谢乐、菲利普、克劳蒂娅、梅、赛琳娜等同学演出L'Augmentation，身着红色上装和黑色下装。赛琳娜的角色台词最复杂，所有人都很瘦。你恍然大悟，旁白就是这个味儿。年少就是这个味儿。罗尔·卡特龙女士是在对学生们说世界是荒诞的。你暗赞还是法国人更有趣，比美国人有趣。你欣然读到最后，敲下这些描述材料。你明白奥波波纳克斯的神奇之处不在它的形式，而在它之所是。
《格外的活法》
【日】吉井忍/著，文汇出版社·新经典文化，2025年2月版
推荐人：臧继贤
推荐语：
可能因为讲的是发生在日本的故事，所以阅读的过程中产生了一种错觉，即这些并不是什么格外的活法，这就是人家正常的生活。再加上没有在日本的媒体环境中浸染，没有读过关于这些故事的任何媒体报道，所以每个故事都带来了新鲜感，它们完全是陌生人的故事。也许并没有什么格外的活法，每个人只是尽自己的力量维持着一种生活。作者并没有试图在讲故事的过程中宣扬一种励志的人生，她也没有在为这些主人公书写详尽的生平故事，而是更加聚焦于他们曾经做的和正在做的事情，养家糊口的和自己爱好的，“我听到的不是激发人心的励志故事，而是如何以现有的能力面对不确定性和暧昧的智慧”。
吉井忍认为格外的活法“不是一瞬间下大决心的冲动或激情就会成立，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我觉得也可以说不是这些主人公下决心定要和别人过得不一样，而要么是自己随意的选择，要么是生活所迫，但做久了、坚持下去了，也就成了自己的生活方式。在冲绳独自一人经营二手书店的宇田智子在刚开店时还会羡慕从眼前走过的人，也会想到别处去，后来这个想法越来越少，因为最终她发现自己没什么商业头脑，但蛮擅长坐在书店里的。搞笑艺人泷泽秀一在漫才表演不能养家糊口时，从36岁开始从事垃圾回收员的工作，那时的他在这一行算是年轻的。原本以为只是过渡性的工作，谁想自己的漫才组合一直没红，所以现在也分不清哪个是正职哪个是副职，获得了“垃圾回收员艺人”的头衔。表演遇到冷冰冰的台下反应，他也可以安慰自己说，“没关系，明天还要去收垃圾呢。”收垃圾遇到不愉快的事情，也能作为漫才的材料，在台上吐槽。所以不管是怎样的活法，重点是他们坚持下来了，并且最终获得了某种心理平衡。
《规划社会的来临：重读⟨大同书⟩》
王东杰/著，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2025年3月版
推荐人：丁雄飞
推荐语：
今天，再写一本关于康有为的书，注定会有对话的性质。王东杰重读《大同书》的新作，设想了两类对话者：一是此前聚焦于《大同书》创作年代、版本流变、思想资源的研究，这些研究“似乎满足于对《大同书》内容大意的复述”；二是一些“诠释过度”的论著，相关论者“有意无意地将自己的发挥等同于南海的本意”。在这两端之间，王东杰希望在坚守史家立场的基础上，把注意力放在《大同书》“整体和部分的构造”，以及“它们的联结方式”，关注“文本的构成、表达和组织方式”。伴随这一焦点的调整，他读出的新意是：作为“中国历史上第一个‘世界主义’（而非‘天下主义’）的文本”，作为“现代中国国家意识的另类表达”，作为“中国土产的社会进化学说”，《大同书》呈现了康有为的理性主义思维方式，代表了中国人治理观从“天然”向“人工”的转变。在王东杰看来，康有为本人耽迷于无微不至的治理模式，其大同构想隐秘地遵循了一条以规划和管控为中心的原则，高度倚重于知识、信息、理性和计算，正是理性主义，将康有为的现实关切和理想建构贯穿成为一个整体。王东杰把《大同书》体现的思想机制或者说理想，称为“规划社会”。
《海昏》
雷克斯/著，太白文艺出版社·果麦文化，2025年2月版
推荐人：钟源
推荐语：
江西南昌海昏侯墓可谓近年来最为“炙手可热”的考古项目，诸多考古成果进入公共视野，让两千多年前的汉人生活走到我们眼前。这当然也为历史小说留下了巨大的创作空间，作者用海昏侯墓的考古发现为骨架，以我们熟知的三国史料为血肉，大开脑洞，把西汉的刘贺、霍光、王吉，三国的太史慈、刘基、孙权串成两条交汇的故事线，借历史人物之口探讨了何为“不朽”。小说结构精巧，文笔流畅，将史料和考古最大限度地“为我所用”，严丝合缝，是很愉悦的阅读体验。但个人觉得，作者有些用力过猛，留白不足，如能再有那么一点点“回甘”就更过瘾了。
《秘密会议》
【英】罗伯特·哈里斯/著 汪潇/译，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甲骨文，2020年1月版
推荐人：钟源
推荐语：
这是一部关于罗马教廷的小说。教宗突然去世，来自全世界的100多位枢机（红衣主教）汇集梵蒂冈，召开秘密会议，要选出教宗的继任者。几位有力竞争者钩心斗角、出招拆招，最终都未能如愿，反而一个意外的人选出任教宗。然而结尾再次反转，出人意料。
罗伯特·哈里斯太会写了。小说节奏张弛有度，情节迂回曲折，各种基于真实历史的细节让读者跟着主角一起感受野心与现实、神圣与世俗的撕扯。如果单从“程序正义”的角度来看，上千年的程序被候选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结合美国大选等现实，更能感受到作者深深的讽刺意味。
《南海盐道：16-19世纪两广盐区生产空间变迁与流通机制》
段雪玉/著，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24年10月版
《重构制度：明清珠江口盐场的灶课、市场与秩序》
李晓龙/著，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24年10月版
推荐人：于淑娟
推荐语：
过年前后收到的两本新书，两位作者都是出自“华南学派”的学者，研究所关注的对象、时段和区域都十分接近，自然是将两本书放在一起阅读，试图在“盐糊涂”中再闯荡闯荡。
《南海盐道》是后收到的书，但我先读了这本，可能只是因为恰巧在手边。不过在阅读完两本书之后，我觉得对于“门外汉”来讲，确实应该先读这一本。段雪玉在“绪论”“后记”中讲述了她的研究经历，最初从一篇调研报告开始，讨论清初“三藩之乱”发生前后新宁县海晏盐场的变迁，而后她一直行走在广东的海岸线上，跑遍了明清时期两广盐区产量最高的全部盐场。珠江三角洲是她最早的田野点，之后是汕尾的海陆丰地区和潮汕地区，其视野转向的原因在于，清代以后珠江三角洲盐场的衰落，这些地方无盐可产，盐场名存实亡。将视野扩展之后，段雪玉从时间、空间两个维度勾勒了明清时期广东盐场的生产变迁过程，提出盐业中心从宋元时期的珠江三角洲转向了明清时期汕尾海陆丰地区。她由此关注与生产空间变化相应的食盐运销制度（“省河体系”“潮桥体系”）和这个制度中的盐商（“水客”“埠商”），进而讨论整个明清时期两广盐区运作机制的变迁。“省河体系”“潮桥体系”“水客”“埠商”这些关键词同样也出现在《重构制度》一书中，但作者李晓龙涉及时是直接拿来用的，而没有更多解释。从这个角度讲，先读《南海盐道》对一些概念、明清广东盐业的整体情形有所了解，再读《重构制度》，对于“门外汉”来讲，自然是方便些。
《重构制度》聚焦于珠江口盐场，重点在于呈现制度重构的过程。《南海盐道》讲了珠江口盐场的衰落，那么，衰落前后盐场经历了什么？盐是生利的，那么衰落之下，围绕盐产生的财政、赋税等问题，盐场内外的人如何去应对？从国家层面、从文献上看，看到的是从开中法到纲法的变革，是裁撤盐场、官帑收盐这样的举措。李晓龙在“导论”中讲，从文献出发的研究，往往只能发现制度的两端——提出和终止/一个新制度的提出，中间的过程模糊且难以获知。而制度的终止或改变只是制度众多变迁中的一种选择结果。理解这种在多元变迁中的选择过程——曾经做过什么选择，放弃了哪些路线选择，如何选定最终路线，才是制度史研究应该关注的问题。所以，《重构制度》除导论、结语外的五章基本以百年为限（第一章讨论12-14世纪，后依次为15世纪、16世纪、17世纪、18世纪），讨论了百年中珠江口盐场出现的主要问题以及盐场人群在不断变化的时事、问题中所采取的具体做法。《重构制度》以区域为视角，也以区域为方法——珠江口是区域，盐场是区域——从盐场人群的行为动机出发，讨论人与区域社会的互动。通过对珠江口盐场的地方化考察，作者最终指向的是对明清食盐专卖制度的反思。“盐场的社会变迁就是盐场的制度重构过程。这个过程实质揭示了传统中国制度运作的核心机理，即‘制生事内’。”
作为读者，认真读完这两本书，是不是因此就对明清时期两广的盐有足够的了解呢？也不尽然。毕竟作为传统中国时期关系国计民生的重要资源，盐牵涉的问题太多。但从个人阅读感受来说，以珠三角的盐场为起点，两本书从不同面向上呈现了盐场社会的动态历史，两本书侧重不同，又有交叠的历史叙事，不敢说一番阅读下来在“盐糊涂”中明白了几分，但在对比阅读、思索的过程中确实能体会到历史之趣味。
《天下之极：世界枢纽观念的古今之变》
高波/著，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25年2月版
推荐人：黄晓峰
推荐语：
这是一本不太好读但我觉得非常有趣的书，在阅读中甚至感觉很像一部情节跌宕起伏的小说，或者像一个大型的通关游戏，面对几大关卡的大boss（BUG）时，游戏者会用什么策略实现超克（作者书中常用的术语）。如果用我自己肤浅的理解，本书讨论的是如何在历史变迁中坚守对于天人合一观念的执念。这里的历史变迁主要指宇宙论的变化，而天人合一则指的是世界图景、政治秩序的设想如何锚定那个变化的宇宙论。
作者指出：
两汉以上的古典宇宙论，主张极星不动，诸天星辰随天运动，周而复始，这一均衡而对称的宇宙模型，由于汉魏以降极星动移、岁差以及日月五星非等速现象的发现，而陷于危机。……明末以降，耶稣会士将天球说与地圆说输入中国，极大地动摇了以浑天说为主的古代中国宇宙论，而清代理学的更新、汉学的兴起，都与回应、转化与涵摄这一新的宇宙论危机有关。晚清时期，无限宇宙论与地动说输入中国，可以说是第三次宇宙论危机。（第6页）
《周易》说“观乎天文，以察时变；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人间的政治、社会秩序，都是由天道赋予意义与合法性。这里的天道，是人们可以观察得到的天象。天不变，道亦不变。最初的天人合一，作者是这样描述的：
首先，北极作为天枢之端当不离其所；其次，这一“不离其所”的北极，是构造昊天之下、大地之上的人间秩序的基础。……第一，北极作为枢轴，是天上诸星辰运动得以可能的前提；第二，北极作为全天独一无二的不动者，是衡量天上诸星辰运动的合适乃至唯一的参照点；第三，全天星辰围绕北极的运动，呈现为四方向中心“环拱”这一具有明确秩序意涵的“大象”。而在天人合一的意义上，这象征着无为之德。（42-43页）
根据这些对天极的认识，构建了地极和人极，即人间秩序的合法性。这里有很多有趣的不那么圆满之处。比如“华夏世界与天中的关系，并非上下正对，而是南北斜对；二、日与华夏世界亦非正对，而是大体恒在其南；三、华夏世界各朝向地势与山川并不对称；四、华夏世界东方与南方邻海，西方与北方则距海十分遥远”（63页）。
又比如，根据古代中原地区的观测角度设定的地中河洛说，是宋元以前中国地极观念的主导性学说，河洛上对北极的这一主导性的天地枢轴模式，其实是斜的。作者指出：“河洛之为地极，更可能是先据其为华夏文明中心，再参照河洛之地的天学与地学特征，调整相应的天地位置与结构。因此，在本书看来，河洛与其说是地极，不如说是以地极的形式出现的人极。”（86页）
比如，随着汉代对西域的了解，对地极也有昆仑之说，于是“存在着两种天下与文明图景，较低的大地尺度与西北高而东南下的地势，意味着华夏世界占可居世界大部，华夏文明则为唯一的高等文明；较高的大地尺度与中高四下的地势，则意味着华夏世界只是可居世界诸文明之一，而‘大九州’乃至昆仑为四水（或五水）分流之地，则是这一‘诸天下’的‘大象’”（120页）。
可以说，天人合一的宇宙论锚点，从开始就存在着危机。在汉魏至唐宋，冲击这一锚点的天学新发现，作者总结了有八项。（122-126页）另一方面，人间秩序的变化也带来新的困扰，比如南朝的正统性受到河洛地中说的巨大威胁（146页），比如佛教传入附带的一个简单事实：有与华夏世界对等的域外文明存在。（160页）不过，在作者看来，这些都并未真正动摇古代中国天下秩序在观念层面的自足性与完整性。（167页）因为两宋理学做出了自己的回应，既然天极在变动，而地极又被蛮夷占据，那么可以“纯据人极以立天地之极的限度。因此，在元明以降，在以上以南方为本位的从建极东南到托命东南的观念演变外，另一条构造华夏世界图式的路径，则是和融南北地理与文明视野，兼综理学、经学、象数《易》学与堪舆数术，以天地大形势之说建天下之极”（214页）。
对于偏安东南的南宋王朝的正统性，还有非常有趣的三龙龙脉说，即：天下山脉起于昆仑，分北、中、南三络入中国，北龙首结于北京，次结于平阳、蒲坂、安邑；中龙首结于丰镐、咸阳、长安，次结于洛阳，再次结于开封；南龙首结于南京，次结于临安。（233页）
总之，第一次宇宙论危机及王朝变迁带来世界枢纽的冲击，被超克了。
第二次的危机是明末西方天地之学的传入，地圆说的传入，对天圆地方的观念冲击极大，最重要的是“天下之中”的动摇。不过，作者认为这次危机虽大，但并非天崩地裂，因为“地圆说与儒学穷理观念，有复杂而微妙的涵化关系，其结果并非古代中国宇宙观的衰落乃至中西思想权势的转移，而是天地之学与理学（以及经学）交互更新意义上的观念转型”（290页）。而且，“在清代理学与经学中，可以看到一种持续的努力，即试图在球形大地上重建天尊地卑、北上南下的观念秩序，以重新实现义理之学与天地之学的统一。”（299页）儒学的应对策略，就是直接说“道统文脉无南北，虽在万里外，皆中州也”（291页）。儒家的这个说法在我不太能接受，天极变了就在地极上做文章，地极也变了就以人极为天极，圣人即天理，不受天地间任何位置的影响与限制。这一倾向就像作者在本书开头所指出的，用内在超越以去形体化地理解天级和地极，有灵知主义倾向了。
作者认为第三次宇宙论危机是近代以来无限宇宙说与地动观念的传入，以北极为标志的天极观念最终衰落了。（407页）传统天人之极终于断裂了。不过，作者考察了清末两位今文经学家康有为和廖平的观点，他们构想的未来世界秩序，不约而同地以昆仑为中心，仍在一定程度上保持住了“天下之极”的地位。康有为在《大同书》中主张：
公议政府之都会，当择全地各国水陆适中之地，当以昆仑之顶葱岭为宜。盖全地人民、土地以东半球为多，东半球又以北半球为多，东半球适中之地，莫如昆仑之葱岭及西藏矣。昆仑为大地发脉最先，占地最高，虽大雪盈山而终年气候实非极冷，允宜为全地公政府之地也。（396页）
与康有为同时的裴景福主张将昆仑设为世界铁路枢纽，成为陆上苏伊士运河：
我国欲提挈全球之纲，唯开阖中西之门户，当撮合国力，急成伊犁、迪化、喀什噶尔、吐鲁番南北两路，以与俄安集延路接，而以哈密为之总汇，即英人之苏彝斯河也。从此五大洲商务、战事、路政，惟我新疆能执牛耳。（399页）
廖平则主张：“大九州时代，居京为中国，行京则为大致正当葱岭之阳的阿富汗。在这一全球大地尺度的二伯-两京制中，阿富汗为雒邑，居各大洲之中，为朝觐会同之所。”（402页）
作者列举的这些脑洞大开的设计，并不仅仅是为了说明其显而易见的荒诞，而是要指出：“中国全面接受西学的第一代人的暂时方案，本身无力自存，很快就被激烈的文明与政治冲突推入往昔。但这一危机时刻的思想症候，不管表面上看起来多么不合情理，其纷纭之‘象’背后，仍有总体的势与理在。显然，不管做以上和合的人，其思想基调是中体西用（如晚清士大夫），还是西体中用（如来华传教士），他们都相信世界虽表面矛盾重重，但自始至终是一个整体。”（410页）
至此，作者围绕三次宇宙论危机展开的对天下之极的讨论结束。而当代社会，现代国际秩序以主权-民族国家并立为象，这一“宿命”与天下秩序的一元性存在着显而易见的矛盾。不过，对于普遍历史叙述的追求，才是人类的宿命吧。
《通勤梦魇：东京地铁与机器的人类学》
【美】迈克尔·菲什/著 孟超、桑元峰/译，上海人民出版社·世纪文景，2025年1月版
推荐人：龚思量
推荐语：
通勤似乎已经成为所有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它枯燥、机械、重复，但我们别无选择。在《通勤梦魇》一书中，作者试图聚焦日本东京的通勤轨道交通，讨论由人类与非人类、自然与机器组成的社会生活的技术人类学。乍看之下，通勤不过是从A点到B点的移动，但由此引发的社会现象，形成的社会文化，都让人津津乐道。正如书中所写，拥挤不堪的地铁被简化为集体性服从的奇观，拥挤的车厢又变成一种对某种权的隐喻，这与技术现代性息息相关，又暗示了日本社会文化中对权威人格的特殊心理倾向。
但作者强调，对于地铁的分析不能简单停留于此，尤其在第二章中，作者对于地铁乘客的心理、地铁礼仪的剖析，以及在第五章中对于站台自杀现象的思考，为读者提供了不同的视角。在作者的诸多反思背后，浮现出这样的问题：看似已不再新鲜的技术，如何影响并塑造了人们的生活？我们又为何对此习以为常？
《魏晋新书风：简斋书法史论稿》
刘涛/著，上海书画出版社，2024年12月版
推荐人：郑诗亮
推荐语：
自中学时代起，就一直爱读刘涛先生（此前读唐吟方札记集《雀巢语屑》，书中称刘先生为“阿涛师”，令我印象极深）关于书法的文字。最早还是在《读书》杂志上无意中瞥见刘先生的一则论书短札，一读倾心。这些年来留心搜集刘先生已出的著作，检点一下书柜，架上整齐站着《中国书法史·魏晋南北朝卷》《字里千秋：古代书法》《书法谈丛》《极简中国书法史》《字里书外》《给孩子的书法》《古今同观》《书法学徒记》《魏晋书风：魏晋南北朝书法史札记》……几乎说得上是搜罗齐备了。纵然对刘先生文章并不陌生，这本最近读到的《魏晋新书风：简斋书法史论稿》仍然带来许多惊喜。诚如简介所言，此书的一大特色，在于“出土材料与传世文献研究相结合”，注重“文献学、艺术学、历史学、文字学等多角度剖析”，而对我最具吸引力的，莫过于《魏晋新书风》（也是本书的压卷之作）一文中基于对存世作品和出土材料的细致解读，论证“魏晋新书风”如何实现“钟张”（即钟繇、张芝）、王羲之、王献之三个阶段的演进。此外，《长沙东牌楼简牍所见东汉后期书体及书法史价值》也令人大开眼界。刘先生对写于东汉灵帝时期的东牌楼汉简书迹的研究，不仅系统呈现了两汉简牍书法的流变，还勾连起了东汉后期书法与魏、吴书法的关系。断裂的书法史链条的一环，在这里得以补完，何其痛快！读罢此书，我想，对书法爱好者而言，这本书大概可以提供不少“与古为新”的创作灵感，这不正是学术研究的价值所在吗？
《“我们赞成差别对待”：变成怪物的年轻一代》
【韩】吴赞镐/著 六一/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野spring，2025年2月版
推荐人：方晓燕
推荐语：
吴赞镐，西江大学社会学博士，常年在韩国多所大学及研究生院开设课程，迄今已出版了十几种社会观察类非虚构作品。这本《“我们赞成差别对待”》是其代表作。
作者的这项研究缘起于2008年引起韩国社会广泛关注的“KTX女乘务员要求转正事件”，作者在人权课上组织学生讨论时，意外地发现大多数学生都认为“以非正式员工身份入职的人要求转正是不正当的行为”，“觊觎正式员工的位置是小偷行径”。作为长年奔波于多所大学的讲师，吴赞镐得以近距离地观察二十多岁的大学生群体，而他看到的是他们在暗无天日、弱肉强食的社会中疯长的阴暗面。他们“赞成差别对待”，他们“是不合理的社会结构的受害者，也是加害者，更是维系这种社会结构的帮凶”，他们“在整齐划一的单行路上奔驰，以至于残酷的竞争正在成为所谓的‘模范人生’。不仅如此，比起质疑一生只能被高考（即学习能力）这一条准则‘审判’的评价体系，他们更热衷于将学历歧视（学历等级主义）扩大再生产。他们把自我开发类书籍奉为人生的‘至高经典’，明明心里已经因极端的自我管理饱受煎熬，表面上却为了得到一点点的竞争优势而不放过任何歧视他人的机会，甚至认为这才是‘公平’”。作者想问，到底是什么把他们变成了这个样子？
坚固的社会结构性问题没有任何改善，个人除了努力地自我开发之外别无他法，由于参与者数量巨大，人们总能发现个别成功的事例，而当这微乎其微的成功率显现之时，成千上万未能达成目标的例子就被简单地归结为一句“不够努力”。年轻人执着于自我控制式的自我开发，对“时间管理”发展出强烈的执念，而这种信念最后又成为评价他人的刻板印象，由此，他们看世界的观点只会变得越来越极端和狭窄。所谓非正式员工转正的要求是不正当的小偷行径，就是“我付出了这么多时间，但你没有”的想法在作怪。社会倡导年轻人必须用自我开发克服不良经济状况，而这只会让他们赖以生存的劳动市场环境变得越来越差。而且，随着被残酷现实折磨的人越来越多，大家对他人痛苦的共情能力也变得越来越差。
对他人的学历歧视、差别对待，对自己的疯狂鞭策、“卷”无止境，不断让渡个人的权利、自尊，这一切经由“要成为更具商品性的人”的逻辑而变得正当化。作者说：“在只强调惨淡现实的社会氛围中，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并不会认为自己是结构的受害者，所以比起向某些人追责的‘变革’，先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他们以为自己做出了反抗，其实在外界看来都是预想之内的反抗，‘我们要工作！’是开始，也是结束。”
《像水一样流》
【法】玛格丽特·尤瑟纳尔/著 李玉民、段映虹/译，人民文学出版社，2024年12月版
推荐人：韩少华
推荐语：
玛格丽特·尤瑟纳尔三个短篇的合集。其中《安娜，姐姐……》“属于作者终生敝帚自珍的那一类”，故事源于作者18岁至23岁之间草拟的大纲。而《默默无闻的人》与《一个美好的早晨》，都是作者于古稀之年将早年作品进行重写而得的，“旧稿脉络不清，是我的处女作之一，大约写于我二十岁那年，后来改动极小，1979年反复看了几遍，完全用不上，一行也没有留下；不过里边包含的种子，却在许多春秋之后发芽了”。
这部集子十分震撼人心，看过尤瑟纳尔的人自然知道。在此，既不该多解释情节，也不用多评价文风。没看过的，可以去试试。姑且摘引《默默无闻的人》中的一段：
于是，时间停止存在了，就好像抹掉钟盘上的数字一样，钟盘本身也变白了，宛如白昼空中的月亮。没有钟（房间里的钟不走了），没有表（他从来没有表），也没有挂在墙上的牧人日历，时间一闪而过，或者始终继续。太阳升起又落下，位置今天跟昨天差不多，只是每天黄昏沉得早些，每天清晨升得晚些。拂晓和黄昏是唯一重要的事件。在两者之间，有什么东西流逝了，不是时间，而是生命。月亮的圆缺也无关紧要了，只不过月圆的时候，夜里沙地白晃晃的。在“特图斯号”驾驶员朝金牛星座或昴星团转舵那时候，他能背诵出星宿的名称和图形，现在却想不起来了，这也无所谓：归根结底，这些在天上燃烧的火团令人费解。星空总有一部分被乌云或雾霭遮住，有时星星又像失掉的朋友一样重新出现。在疾病加重，渐渐剥夺他热烈喜爱万物的力量之前，他继续热烈喜爱夜。这里的夜仿佛无边无际，威力无比：海上的夜使岛上的夜四面扩延。有时从屋里出来，外面漆黑一片，只能隐隐约约地看见沙丘柔和的形体，以及缝隙中大海翻滚的白浪，他脱掉衣裳，让这夜色和温暖的风侵入肌体。于是，他完成了万物中的一物。他无法说清为什么，他的皮肤和黑暗的这种接触，像从前交欢一样令他激动。若在别种时候，空寂之夜则是可怕的。
作者在《一个美好的早晨》的跋里最后写道：“死神驾辕，生活亦然。”
《心的表达》
李沁云/著，上海文艺出版社·艺文志eons，2025年1月版
推荐人：朱凡
推荐语：
这本书记录的是作者从2017年开始在美国受训成为精神分析治疗师的过程中的经历和思考。在这个各种各样的心理疾病和五花八门的治疗流派令人目不暇接的时代，作者结合自己作为被治疗的对象和提供治疗的心理咨询师两方面的经验，将自己选择“精神分析”这一与短平快的时代精神相悖的治疗流派的原因以及对于何为精神分析本质的思考娓娓道来。这份“心的表达”既是作者对自我心灵反思性的展露，也是以专业人士的身份向读者发出的关注内心的邀请。
在阅读此书前，我仅仅对弗洛伊德时代的精神分析略有了解，以为这一流派在当代早已式微，而作者在书中提到，虽然精神分析近年来的确遭遇了变得越来越小众的危机，但与此同时也开枝散叶发展出了众多更适应时代需求的当代分析流派，比如经典精神分析学派要求面谈频率达到一周四次或更多，还曾强调学习者要有医学背景，而近年来精神分析培训机构开始向不同专业背景的人敞开大门，一些精神分析实践者也开始对面谈频率进行灵活处理。在作者看来，精神分析是最深入、深刻的一种心理治疗模式：“它关于临床工作者如何带着其全部的人性去接近和理解另一人的人性，如何以其自身被治愈过的、相对健康的心灵，去容纳并滋养另一个人的内心。”
除了对精神分析的介绍解惑，书中还涉及许多更广泛的与心理治疗相关的话题，例如心理治疗和宗教的关系（作者在书中坦承自己的另一重身份是佛教徒），金钱在心理治疗师和咨客之间扮演的微妙角色，以及童年、关系创伤和爱等关乎每个人的命题。虽然书中写到，临床治疗领域的理论家们从来不认为“自我疗愈”是可行的，但就像这本书所证明的那样，阅读在某种程度上的确可以带来安慰和照亮。
《心分两路：人类学家的精神科笔记》
【美】T.M.鲁赫曼/著 张继文/译，上海教育出版社，2024年12月版
推荐人：彭珊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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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狂是真实存在的，将它单纯视作浪漫的自由是一种道德的怯懦。”在经年累月的科普与曝光之后，抑郁症、躁郁症、精神分裂症——精神病院的病症“三巨头”已经越来越为公众所熟悉，患者的故事常常见诸报端。但医患的另一头——精神科医生是怎样一个群体？他们是怎样培养和成长起来的？他们如何看待患者、如何观察世界？这是一位精神科医生之子、人类学教授兼心理学教授的调查笔记。
精神科医生谈论精神上的痛苦，“有时候就好像在谈论心脏病一样，他们让精神障碍患者按时吃药、注意休息，并给出一些关于正确饮食和生活的建议”，这被称作“生物医学”精神病学；而有时候精神科医生认为痛苦是更加复杂的东西，追问个体的生命史、情感与意图，认为疾病植根于人际关系的褶皱之中，这种解释模式与精神分析和精神分析心理治疗有关，通常被称为“精神动力学”。后者曾在20世纪中叶占据精神病学的主导地位，是心理治疗的起源，但近半个世纪以来，精神病学无疑正在变得“生物医学化”。这是错误的二分法，但这就是精神科医生受到的教育。
作为人类学家，作者感兴趣的不是回答哪种方法更正确，而是去理解这种方法作为一种“文化”，是如何对精神科医生及其患者产生作用的。如作者所言，这两种方法的划分，根源于西方更本质上对精神和肉体的划分。“我们仍然认为肉体是无意识的、被给予的、个人无须负责的，肉体在道德层面是无辜的。精神的缺陷则是可以被控制和操纵的，做不到这一点的人在道德上就是有过错的。”这样的道德观点影响着我们如何认识介于两者之间的精神疾病。
实证研究中，药物与心理治疗的结合疗效最佳，但现实中医护人员却因经济压力与医疗体系功利化倾向，逐渐丧失心理治疗的学习与实践空间。书中进一步揭露了医疗体系的深层矛盾：“经济压力与意识形态的合谋正在瓦解精神治疗的完整性。”面对保险报销的困境，全美精神疾病联盟（NAMI）等团体以“平等对待”为口号，强调精神疾病属于“医学疾病”，试图争取与生理疾病同等的报销额度。然而，这场抗争的代价是，在生物医学模式的强势主导下，精神疾病的复杂性被简化为“生物功能障碍”，认为最好通过简单的药物干预来治疗，心理治疗逐渐被边缘化。作者指出，当“药物干预”成为唯一可报销的选项时，精神科医生被迫将患者的痛苦压缩成实验室数据般的症状清单，而患者则成为“等待修复的故障机器”。
《心分两路》以人类学视角剖析了当代精神病学的内在张力，探讨精神病学作为文化系统的运行逻辑。一个警示是，当科学与人文的平衡被打破，受创的不仅是医学本身，更是我们对“人”的理解。
《中国撸猫简史》
侯印国、李嘉宇/著，中华书局，2024年6月版
推荐人：顾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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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本让猫奴们看了很开心的书。两位作者详细梳理了从先秦至清代有关猫的文字、图像等记录，虽然有些知识在看某篇文章或者刷视频时了解过，但如本书这般系统性的囊括还是很少见的，可以了解到更多有关猫、撸猫的知识，比如原来逗猫棒这个玩意很早就有了。看到网上有读者对书里的一些材料、论点提出了质疑，孰是孰非我也不太会甄别，姑且谨慎对待吧。但这本书对于猫奴、铲屎官来说，情绪价值拉满是无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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