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法国哲学家、人类学家勒内·基拉尔因创立“模仿欲望”理论而享有国际盛誉。在2008年关于厌食症的此次访谈中,基拉尔指出对瘦的痴迷就像其他所有的痴迷式欲望一样,例如对财富、权力的欲望,是一种源自竞争的激情。时尚受害者的存在,是一场社会危机的征兆,也是一个时代的标志。本文选摘自《欲望的先知:与勒内·基拉尔对话》一书,澎湃新闻经出版社授权刊发。

《欲望的先知》,(法) 勒内·基拉尔 著,(美)辛西娅·L.黑文 编,钱家音 译,南京大学出版社,2025年1月
安斯帕克:好的,让我们抛开家庭问题,回归对社会大背景的考量。此前,我强调了这样一个事实,厌食症现象的加剧发生在一个无差异化日益加剧的大背景下,这里指的是性别和代际之间的无差异化。我们可以说发生了差别危机,甚至用您的表述来说是“祭牲危机”,这意味着一场无法借助祭牲仪式来解决的危机,因此容易导致自发且难以控制的迫害行为的大爆发。在您文章的结尾处,您比较了时尚杂志中“摆弄姿态的人体骨架”与中世纪的死亡之舞(danses macabres)、死亡象征(memento mori)。我想,我们是否应该从受害者的视角来解释凯特·摩丝这样骨瘦如柴的模特的魅力。
塔库:实际上,这种现象反复出现,似乎与青春期有所关联。浪漫主义时期的“活死人”(living dead)似乎与此存在相似之处。濒死的境地正是时髦的巅峰。
安斯帕克:最近,“海洛因时尚”一词被用来形容那些有着黑眼圈和瘾君子般迷茫眼神的瘦弱模特。凯特·摩丝不仅有着消瘦的外表,而且因吸毒闻名。她吸食可卡因的照片流出后,立刻引起了负面反应,广告宣传也被取消了。然而到最后,这一丑闻反而为她的事业注入了一剂兴奋剂(非刻意双关)。我们很容易找到更多的例子:布兰妮·斯皮尔斯、艾米·怀恩豪斯……当然,这些都并非什么新鲜事。所有自尊心强的青春偶像都得尝试自我毁灭,以粉饰他们作为注定要消亡的神的形象。但我的感觉是,整个过程正在变成对其自身的讽刺。
基拉尔:和以瘦为美的现象一样,其中也存在模仿性升级。犯下更大过错的需求导致了一些行为,这些行为一旦被模仿,就无法与有组织的社会兼容。社会生活面临失序。
安斯帕克:这种社会崩溃的第一批受害者就是那些愿意为追随模仿性时尚做出极端牺牲的人。我想到了那些在时装秀上倒下的年轻模特,例如2006年8月2日在西班牙的一场时装秀上去世的22岁乌拉圭女模特。据说,她整整两周没有进食,而此前的数个月中,她的食谱里也只有生菜和健怡可乐。这些人是真正的“时尚受害者”。他们为了实现群体所推崇的理想而献出了生命。
基拉尔:这有一点像自杀式恐怖分子。对那些支持其行动的人来说,是一种殉道。
塔库:时尚的殉道者……
安斯帕克:这种比较看似唐突,但我认为并不离谱,甚至可以说是互相成立的。因为在某些国家、某些环境下——无论出于何种宗教或政治动机——自杀式恐怖主义显然已经成了一股热潮。一时风尚的流行并非西方专属的现象。不应该低估时尚在其他文化中扮演的角色的重要性。没有哪一个人类社会可以对模仿的力量免疫。例如,在伊拉克,萨达姆·侯赛因倒下之后,宗教极端主义便大行其道,如今似乎有了减退的迹象。根据巴格达的一位政府官员的说法,伊拉克人拥抱宗教狂热,就好像他们“想要换一件新的时装”。简而言之,自杀式恐怖分子也是时尚的殉道者。各处都存在时尚的殉道者,但相比于我们自己的文化,我们更容易在其他的文化和时尚中发现这样的殉道行为。
基拉尔:当我们看到时尚杂志中一些诡异的照片时,我们并不会就此发现我们自身文化中的殉道行为。而一个健康的社会,会在这些照片中发现死亡的轮廓。这确实是一种潜藏于无意识的东西。
安斯帕克:那么那些年轻女性呢?无论她们是不是时尚模特,她们确确实实因为迎合这些理想形象而死去。如果她们是为实现群体所推崇的理想而拼尽全力,最终牺牲,那么我们是否能将她们称作祭牲受害者呢?这是我想问您的最后一个问题:我们是否应该将其视为您的人类学理论意义上的牺牲者?
基拉尔:让这些女性使自己死于饥饿的命令来自整个社会。这是一个得到一致同意的命令。从这个角度来看,这确实像一场有组织的祭牲。令人担心的是,它是无意识的,而这表明我们的文化中存在返古的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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