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战”的概念与我的理念完全相反,因为我总是自发地追求尺度与和谐。在自然面前,我们人类是微不足道的。我只是去往我想去的地方。这是我曾经想实现的一个梦想,仅此而已!
——雅克-伊夫·勒图梅兰
法国的帆船爱好者们都知道五位半神般的英雄:阿兰·热尔博(Alain Gerbault)、路易·贝尔尼科(Louis Bernicot), 雅克-伊夫·勒图梅兰(Jacques-Yves Le Toumelin)、贝尔纳·德·莫伊泰斯耶(Bernard de Moitessier)和埃里克·塔巴利(Eric Tabarly)。他们每个人都以自己独特的方式,多年来一直吸引着广大公众的想象。
布列塔尼的帆船英雄们
阿兰·热尔博(Alain Gerbault,1893-1941),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曾担任战机飞行员,也曾获得网球冠军,在两次世界大战之间进行了环球航行,最后在南太平洋结束他的漫游。他的船“火冠”号(Firecrest),是一艘狭窄且深的经典英国竞赛帆船,长近12米,建造于1892年。他所写的关于自己冒险旅行的著作深受欢迎。热尔博以其航海旅行吸引了整整一代年轻人,特别是他关注波利尼西亚人的悲剧性命运,在他看来,西方文化的影响似乎让他们失去了自己的文化身份。热尔博因患上热带疾病在库班(帝汶)去世,但他的遗体后来被安葬在波拉波拉岛——法属波利尼西亚的下风岛之一,那里还立有一座小纪念碑纪念他。
《“阿娜希塔”号的航行》封面
路易·贝尔尼科特船长(Louis Bernicot,1883-1952)在20岁时作为一名水手加入了法国最后一批四桅帆船之一的“费利克斯·福尔总统”号(Président Felix Faure)。四年后,他转入蒸汽船行业,并于1909年26岁时晋升为船长。1921年,他在一家大型法国航运公司——大西洋海运公司(Compagnie Générale Transatlantique)获得了一个重要职位,直至1933年都担任该公司在美国的代表。之后,他应妻子的要求,在法国西南部距离妻子家乡不远的地方买了一座葡萄园。然而,就像鱼儿离开了水一样,他感到自己并不适应陆地上的生活,于是设计了一艘12.5米长的豪华帆船“阿娜希塔”号(Anahita),打算环游世界。1936年,贝尔科尼开始了他的环球航行,并于21个月后的1938年返回法国。他生动有趣的游记《“阿娜希塔”号的航行》(La croisière d’Anahita)受到法国读者的热烈欢迎,甚至在2002年得到再版。
雅克-伊夫·勒图梅兰的肖像(包乐史教授供图)
雅克-伊夫·勒图梅兰(Jacques-Yves Le Toumelin,1921-2009),和热尔博与贝尔尼科一样有着布列塔尼血统,在他的《“库伦”号环游世界:1949-1952》(Kurunautour du Monde 1949-1952)一书中,他以自己独特的方式描述了环游世界的旅程,并把这次旅行视为与大海及途中遇到的人的伟大冒险。这是一个实现梦想的故事,同时也是一段人生历程(Werdegang)。他后来还驾驶着“库伦”号(Kurun)航行前往安德列斯群岛,但之后就再也不想继续航行。他在勒克鲁瓦西克(Le Croisic)抛锚(即不再出海),开设了一家船舶用品商店,亲自建造了一座花岗岩房屋 ,过着隐居的生活。最终,他是以佛教徒的身份去世的。
贝尔纳·德·莫伊泰斯耶(Bernard de Moitessier,1925-1994)是一个出身于殖民地的年轻人,最初因其导致两次船只失事的大胆冒险行动而被认为是一个冒险家(《来自南海的流浪者》,Un vagabond des Mers du Sud)。但在1968年,他因参加《星期日泰晤士报》举办的“单人无停航环游世界帆船赛”而成为世界新闻的焦点。当时,他的船“约书亚”号(Joshua,猜猜这艘船是以谁命名的?)领先对手数百海里,但令所有人惊讶的是,他选择放弃比赛。在绕过合恩角后,他并没有按照计划调整航向朝着欧洲的终点线进发,而是以他标志性的叛逆态度决定不再过那种喧嚣的大众消费生活。他对那笔唾手可得的两万五千英镑奖金根本不屑一顾!他通过好望角,返航回到让他感到家一般自在的南太平洋。在环状珊瑚岛阿赫岛(Ahé)安顿下后,他把妻子和孩子们也接过来,开启了一段完全自给自足的新生活。他成了比利时著名歌手雅克·布雷尔(Jacques Brel)的榜样。布雷尔在其轰轰烈烈的歌唱生涯后 ,也定居于马克萨斯群岛,并最终与著名画家高更葬在一起。
最后一位是传奇的布列塔尼海军军官埃里克·塔巴利(Eric Tabarly,1933-1998)。他标志着冒险家时代的结束,并开创了另一种完全不同的长途航行——远洋竞赛[2],即跨大西洋比赛。他不仅参加了比赛,还驾驶着他设计的彭杜克号(Pen Duick)(译注:巴塔利6次参加比赛的船只都叫彭杜克号,从第一代至第六代,并非驾驶同一艘船参赛)连续六次获胜。这使他有幸从戴高乐将军手中接过法国荣誉军团勋章。这一切都始于他驾驶父亲的船彭杜克号(建造于1898年)航行,并逐渐发展成为国际级的竞赛帆船运动。塔巴利不喜言谈,但写作能力却堪称一流。他留下了不少于14本著作。如果不是在一个风暴之夜,彭杜克号的长吊杆将他甩入爱尔兰海,他可能还会写下更多著作。
每位写作的航海家都值得进一步关注,但这一次,我们将聚光灯聚焦在勒图梅兰(Le Toumelin)身上。
勒图梅兰的梦想
雅克-伊夫·勒图梅兰的父母是布列塔尼人,他在巴黎度过了极度沮丧的大部分青年时期。他崇拜自己的父亲,但父亲作为法国商船公司最后几艘帆船货船之一的船长,实际上时常不在他身边。回顾自己的校园时光,勒图梅兰承认自己曾经是一个急躁的学生,找不到自己的方向(在勒图梅兰去世后,阿尔特·布劳尔(Aart Brouwer)在2009年11月13日的《绿色阿姆斯特丹》在杂志上发表了一篇非常值得阅读的文章。详见:https://www.groene.nl/artikel/jacques-yves-le-toumelin-6 september-1920-13 november-2009)。他废寝忘食地阅读传奇人物约书亚·斯洛卡姆(Joshua Slocum, 1844-1909)、贝尔尼科和阿兰·热尔博的旅行故事,梦想着有一天也能扬帆远航。就在他刚通过海事学院的入学考试时,战争爆发了,这直接终结了他追随前辈脚步、探索广阔世界的计划。
在等待战争结束期间,勒图梅兰除了靠捕鱼为生,别无选择。在一个所有物资都实行配给制的国家,勒图梅兰想方设法为他梦想中的船只收集建造材料。一位造船主朋友根据传统设计为他建造了一艘30英尺长的布列塔尼渔船,命名为“雷霆”号(Tonnerre),并于1943年10月下水首航。凭借这艘注册为渔船的小艇,勒图梅兰开始了捕鱼生涯。由于缺乏燃料,他的船没有发动机,但这一点很快变得无关紧要,因为所有渔民都因为缺油转而重新使用帆船。
在战争的最后一年,“雷霆”号被德国人没收并拆解,因此在法国解放后,勒图梅兰不得不从头再来。这次,他求助于游艇设计师亨利·德尔文(Henri Dervin, 1903-1966),后者为他设计了一艘坚固的双端船(double ender,荷兰语里叫尖头船),其尺寸为10米长、3.55米宽、1.60米深,排水量为8.5吨(亨利·德尔文还是《木船建造手册》[Traité de Construction des bateaux enbois, du kayak à la goélette]的作者,这本书由Chasse Marée/Armen出版社于1990年出版,内容详细介绍了从独木舟到双桅船的木船建造)。“库伦”号(Kurun,布列塔尼语为“雷霆”)的一切设计都围绕着朴素、坚固和安全展开:采用桁式帆装,并配有一个巨大的船首桁;没有背支索的重型护桅索;加高的干舷;以及用一个横向座椅代替了舵手舱。出于对传统帆船理念的坚持,船上没有安装辅助发动机:“我认为在纯帆船‘库伦’号的美丽橡木船体里装上发动机——一堆铁制品,简直是亵渎。”当然,勒图梅兰的船上配了一根船橹,这在布列塔尼人中是常见做法。铺设好龙骨后,又经过一年的艰苦工作,新船于1948年2月26日被命名为“库伦”号,并在五年前“雷霆”号下水的同一地方下水。接下来,只剩下安装帆缆索具和为长途旅行做准备的工作了。
“库伦”号帆船设计图(包乐史教授供图)
“库伦”号线描图(包乐史教授供图)
1949年,勒图梅兰终于有机会实现他儿时的梦想:“环游世界!”然而,一开始如果他认为自己可以独自完成这一壮举,那他就大错特错了。因为他的父母已经为他安排了一名额外的船员。他们认为让儿子独自出发是完全不负责任的。就这样,与刚刚在印度支那服役两年后退伍的年轻运动员加斯顿·杜弗尔(Gaston Dufour)一起,雅克-伊夫·勒图梅兰于1949年9月19日开始了第一次航程,从比斯开湾出发,驶向里斯本。从那时候起,他就在航海日志记录下非常有趣的每日观察,包括船上生活、经过的船只以及靠岸时的遭遇。“到达贝伦港码头时,杜弗尔迫不及待地想去打高尔夫球”,船长带着嘲讽的语气评论道。
在抵达下一个港口摩洛哥的费达拉时,两人之间的紧张情绪已经升级到难以忍受的地步,最终在码头打了一架:“一个愚蠢的事件,但也颇具喜剧性。”尽管如此,他们并没有心怀怨恨,双方都同意杜弗尔应该收拾行李离开。勒图梅兰的父亲早就预料到这一点,他通过在《游艇》(Le Yacht)上刊登广告找到了替补——保罗·法尔日(Paul Farge),一个失败的神学院学生。新船员除了在日内瓦湖上航行过几次外,没有任何驾驶帆船的经验,但在随后的航程中,他展现了出色的厨艺。不幸的是,他身体虚弱,而且是个不知疲倦的话痨,这在船上会让人感到非常烦躁,因为在帆船上,当你想沉思以及沉浸在周围的自然风光中,没有什么比拥有一个安静的船员更令人愉快的了。在经历了摩洛哥海岸费拉达港惊心动魄的冒险后——在一场暴风雨中,大西洋的海浪涌入港口,导致数艘船只脱离锚地——“库伦”号带着一些刮痕继续驶向加那利群岛。
“库伦”号抛锚停泊(包乐史教授供图)
生活在“文明人”中间确实很难
当时的拉斯帕尔马斯(Las Palmas)还不是如今的旅游胜地,甚至看起来像是时光倒流。港口里停满了优雅但略显老旧的双桅船,这些船仍然负责维持岛屿之间的交通。一天,勒图梅兰看到一艘五米半的破败小帆船被拖进港口,船上是一位衣衫褴褛的老者和一个女孩。船停稳后,他们开始讲述他们的故事。63岁的保罗·穆勒(Paul Müller)来自民主德国,当时正带着女儿阿迦(Aga)一起前往美国。他们的小船名叫“柏林”(Berlin),是由一艘万湖(Wansee)的划艇改装而成。穆勒早在1929年就曾横渡加勒比海。当两周后父女俩离开时,告别场面令人动容。几个月后,勒图梅兰在巴拿马听说穆勒在利比里亚海岸遇到风暴失去航向,并在那里去世。当时土著人威胁要抢劫阿迦的船,她不得不带着父亲的遗体重新起航。
1950年5月1日,“库伦”号离开了大加那利岛——“一个迷你大陆”,雅克-伊夫写道,他在几次前往内陆的旅行中,对岛屿丰富的生物多样性感到惊讶。横渡到安德列斯群岛的航程非常轻松,进展顺利。难怪西班牙人称通往美洲的信风路线为“女士湾”(elgolfo de las damas)!
7月17日,当“库伦”号出现在巴拿马运河入口的科隆港时,勒图梅兰自豪地拒绝了一艘友好提供的拖船,从那时起,他就对当地人产生了孩子气的恼怒,这种紧张情绪贯穿了他通过运河的整个过程。勒图梅兰对美国人没有多少好感,他们似乎将一切都打上价格标签。当他听到“金钱”、“生意”、“工作”、“效率”、“生产”等美国词汇时,耳朵就发疼……这简直是文化冲突的经典案例。“我得出结论,生活在‘文明人’中间确实很难,当我们在运河区的整个逗留期间,根本没有什么能缓解这种令人不安的看法。” 幸运的是,法国领事介入了,并一次性解决了他那急躁同胞的所有行政问题。
当勒图梅兰在一周或两周后抵达遥远的加拉帕戈斯群岛时,和他之前一百多年的查尔斯·达尔文一样,他沉浸在这个孤立群岛的独特动植物群中。但真正让他惊讶的是,他在群岛各处遇到的那些致力于改变世界的公益人士和冒险家,其中包括住在弗洛雷阿纳岛(Floreana)上倡导裸体主义的维特默(Wittmer)一家。群岛上所有居民都有他们自己的故事、历史和生活方式。其中一位于9月12日在“库伦”号的访客留言簿上写下了一段优美文字:
“谁用船的铁龙骨耕耘这片绿色水晶之田,谁就与幸福永结百年之好。世界是属于他的!”
一个月后,在又航行了3000海里之后,勒图梅兰终于在马克萨斯群岛的塔阿胡库岛礁上结束了这段美妙的航行。那里——毕竟我们回到了法国领土!——首先必须拜访当地的当权者,享受着“帝王般待遇”的宪兵警察。希瓦瓦岛(Hiva Hoa)的景观,依然如《种类》(Typee)一书的作者赫尔曼·梅尔维尔(Herman Melville)所描述的那样,而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这里的寂静,完全的寂静。勒图梅兰观察到,这里的居民确实如阿兰·热尔博所写的那样,是“一支正在消亡的种族”,他们已经放弃了自己的风俗和传统,取而代之的是懒散和完全的冷漠。在任何情况下,他们都会使用口头禅“AïtaPeapea”,意思是“无所谓”。不过,这并没有阻止船员们与当地法国人一起参加各种活动,并带着手枪和步枪去打猎。
在此顺便提一下,这是勒图梅兰的一个显著特点。无论他身处何处,不管是在大洋中央,还是在加拉帕戈斯(在那里打猎是完全禁止的),他都兴致勃勃地射杀各种鱼类、鸟类或四足动物。他对自己缴获的德军武器感到非常自豪,作为一名曾经的渔夫,他对自然界的生物毫无顾忌。
在沙滩上散步时,“库伦”号的船员在一片由树叶搭盖的屋顶下发现了“克罗亚”号(Kroja)号受损的船体。这艘船曾经是厄恩斯特·威廉·兰伯蒂(Ernst Wilhelm Lamberty)——一位荷兰冒险家的——帆船救生艇。兰伯蒂刚刚在“库伦”号之前通过了巴拿马运河,随后直接驶向了马克萨斯群岛。根据勒图梅兰的说法,兰伯蒂当时因为目不转睛盯着一位当地的美人儿,导致他暂时没注意自己的单桅纵帆船,结果“克罗亚”号被撞上了岩石,直接宣告完全损毁(E.W.兰伯蒂,《与克罗亚号一同前往塔哈乌库,南太平洋的冒险与浪漫》,Meulenhof,1952年)。
“库伦”号的后半段环球历险
1951年2月11日,“库伦”号离开了这个土著们过着极度悠闲生活的岛屿天堂,下一站是塔西提岛的帕皮提(Papeete)。这里又发生了一些有趣的邂逅,其中包括与来自孔蒂基(Kontiki)探险队的人类学家本特·达尼尔森(Bengt Daniellson)的相遇,他与一位当地的美女结下了不解之缘。在帕皮提,“库伦”号的船员也分道扬镳。船员法尔日决定留在当地。勒图梅兰对他的厌烦与日俱增(可能这种情绪是相互的),恰好他在公共工程局得到了一个工作机会,事情也因此顺利解决。是时候应该离开了,因为如果“库伦”号想要避开印度洋的暴风季节,它最迟必须在10月15日之前抵达留尼汪岛。
6月9日是起程的日子。只有法尔日站在码头上与他告别。勒图梅兰深吸一口气,知道这一切都是最好的选择:“我的决心如同花岗岩一般坚定,因此我对‘库伦’号安慰地说道:我会带你回到你诞生的海岸。”然而,勒图梅兰在前往新几内亚之前,仍忍不住要先去下风群岛拉伊阿特亚(Raiatea)一趟,在那里,热尔博的灵魂依然在各处徘徊。也许正是热尔博使“库伦”号中了诅咒,有一天,当船长上岸采购时,他的船竟然自己开走了。“下风群岛?”当船长疯狂地划着小艇勉强追上“库伦”号时,气喘吁吁愤怒地说道:“我从来没有在大洋洲见到这么大的风!”
这次绕道航行以短暂访问波拉波拉岛作为结束,那里曾经是热尔博喜欢的抛锚停泊之处。二战期间,美国曾经占领过该岛。你可以看到,到处是废弃的军营,一堆堆遗留下来的军用物资,一条漂亮的环岛路,还有孩子们,很多的孩子。岛上三分之一的儿童是美国大兵留下的“纪念品”。看着岸边上为热尔博树立的小纪念碑,勒图梅兰对这位著名前辈产生了一连串复杂的情感。他或许不是一个容易相处的人,但他确实站出来捍卫了原住民的权益。6月24日,欢乐的停留结束了,起锚,“船加速前进。从这时候起,要与陆地告别很长一段时间,向西前进!”
“库伦”号仅花了一个多月的就航行到新几内亚,并于7月12日通过了格林威治反子午线。8月3日,勒图梅兰在新几内亚的莫尔兹比港停靠。一位来自当地天主教区的法国主教乘坐吉普车过来,邀请这位环球旅行者前往尤尔岛,那里是该传教区的总部。由于时间紧迫,他不得不遗憾地(也让读者倍感遗憾)拒绝这个邀请,无缘前往内陆食人族地区的探险。
8月14日,“库伦”号再次起锚,整个环球航行中最艰难的部分开始了:穿越布满暗礁和岩石的托雷斯海峡的危险航程。8月16日,“库伦”号经过海峡入口处的达尔林普岛,勒图梅兰一直掌着舵,直到18日下午他终于抵达阿拉弗拉海,才在一个岛屿的背风处下锚,那时候他已经彻底筋疲力尽了。连续工作了84个小时(期间有些许休息),终于可以休息了!“但遗憾的是,休息时间不会长!”
顺风张帆(包乐史教授供图)
晚上10点40分,勒图梅兰被惊醒;似乎锚链被刮擦到了。他走到船头甲板,发现链条断裂了。因此,他决定按原计划直接航行到位于爪哇岛下方的科科斯群岛(Cocos Islands),那里有一家电报公司。就这样,经过27天的海上航行,在9月11日那天,他到达了方向岛(Direction Island)。在那里,“电报与无线有限公司”的工作人员将在接下来的几天好好招待他。在家岛(Home Island)及其周围的珊瑚礁上,住着1816年由约翰·克伦尼斯·罗斯(John Clunies Ross)运来的马来人后裔。正如科科斯群岛(英文原意是椰子群岛)名字所示,椰子是群岛上的“国王”,当地人通过捕鱼和将椰子做成可榨油的干椰肉来谋生。岛上没有流通的货币。
9月17日,勒图梅兰再次搭乘电报公司的摩托艇上船。他很着急,想在10月15日之前抵达留尼汪岛。随着他向南航行,气温越来越低,几个月来第一次,他终于可以再次穿上他那件德国海军外套,就像他的武器一样,这件军装也被他作为战利品保存了下来。在留尼汪岛,“库伦”号的船长作为贵宾也受到了热烈欢迎;他即将到来的新闻早就众所周知。各种接待、到内陆陡峭山脉的汽车旅行,一切应有尽有。在那些弯弯曲曲的山路上,这位环球旅行者觉得比在最猛烈的海上风暴中还要危险。临别时,这位孤单的船长收到一盆仙人掌作为礼物,他将其列入植物收藏中,置于船顶照料。
在下一个停留点德班,情况也是如此:当地总领事热情接待他,带他去野生动物园游玩,进行特别的会面,以及享受愉快的游艇俱乐部时光。然而,在南非的两个月停留中,首先是在德班,后来是开普敦,勒图梅兰意识到,这个国家的根本问题是种族隔离制度,怀疑、不满和仇恨已经深深根植于社会中。当他与一位印度人愉快地交谈,随即就有人发表评论。令他愤慨的是,他的武器也因“有被抢劫或盗窃的风险”而被暂时没收。“那我怎么保护自己?” 他愤愤地喊道。
回到旅程的航海方面。勒图梅兰在检查船上的索具时,发现船桅竟然从内部被一种来自寒冷地区的木蛀虫啃噬了。这些蛀虫,从勒克鲁瓦西克出发开始,就与帆船一起环游了世界!当地的一家船厂提出为他制作一根新桅杆,他感激地接受了这个提议。
从德班到开普敦沿海的整个海域以异常危险的航道和汹涌的海浪而闻名。因此,勒图梅兰密切关注天气预报,在航行至开普敦的过程中,充分利用“机会窗口”航行。到了开普敦,他再次受到了接待委员会的欢迎,这次还有媒体参加。这让他有一种旅程已经完成的感觉。毕竟,最后一段航程直到勒克鲁瓦西克“不过是一次儿童散步”!1952年3月8日,也就是他起航当天,在晴朗的天气下举行了帆船比赛,应了那句“风和日丽,闲庭漫步”。
作为一名地道的法国人,勒图梅兰无法忽视圣赫勒拿岛。毕竟,拿破仑就是在那里去世的!在距离岛屿约80海里的地方,一只鲨鱼吞掉了他最后一页航海日志,这种事件在旅途中已经发生了无数次,但船长心想:“我已经对这艘船了如指掌,完全可以估算出航速。”从开普敦到圣赫勒拿,1700海里,竟然花了28天,这实在太慢了。“但这么小的风,还能怎么办呢?”勒图梅兰一边在圣赫勒拿岛的礁石旁收帆,一边自言自语道。这时,圣赫勒拿岛上唯一的法国人,一位法国副领事划着小船来迎接他。他也是从开普敦收到了“库伦”号即将抵达的消息,原以为航程大概只需要17天。因此,这几天来他一直为这位孤独船长的命运感到非常担忧。
这两位绅士乘坐着标致汽车,首先参观了朗伍德庄园(Longwood),这是拿破仑度过最后时光的地方。随后,他们在圣赫勒拿总督府种植园官邸(Plantation House)拜会了总督乔治·安德鲁·乔伊爵士(Sir George Andrew Joy)。在总督府的后花园,他们还见到了岛上唯一曾经见过拿破仑的生物:巨龟乔纳森。这只两百多岁的庞然大物曾经有一位伴侣,但她早在一百多年前去世了。然而,这并不能阻止这位年迈的老先生每年在交配季节到来时寻找伴侣。
4月13日,“库伦”号在众人挥手告别中起程。途中,“库伦”号遇到了一艘油轮,双方交换了消息。几天后,一艘法国护卫舰邀请勒图梅兰登船洗了个热水澡!显然,“整个法国”都知道他即将回国。1952年7月6日星期天,勒图梅兰经过了贝尔岛(Belle île)。稍后,他的父母乘坐一艘朋友的小船赶到了。勒图梅兰跳上船去拥抱他们,然后让“库伦”号独自继续航行。整个勒克鲁瓦西克镇的人都出来了,在码头等候他。甚至海军部长也亲自到场,为这位浪子颁发了高等荣誉勋章。
《“库伦”号环游世界:1949-1952》的封面(包乐史教授供图)
几年后,雅克-伊夫再次启航前往安德列斯群岛,并写了一本书来记录那次冒险(Kurun aux Antilles. Parijs: Flammarion)。此后,他逐渐淡出公众视野。他开设了一家船舶用品商店,在海边建造了一座花岗岩房子,组建了家庭,并深入研究东方哲学,特别是藏传佛教。在对外部世界探索之后,他开始转向对内心世界的探索:“我将小航线换成了大航行,那将引领我走向终极真理。”(J’ai quitté la petite navigation pour la grande navigation, celle qui mène à la Vérité Ultime.)
那“库伦”号的结局又是如何呢?这艘船在仓库里存放了多年之后,被一个热情的“‘库伦’号之友”俱乐部重新找到并进行了修复。如今,它作为一艘具有历史意义的帆船,被收藏在拉罗谢尔海事博物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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